人本话题(9):问候语中有文化

[2013-10-31]

“人本话题”专栏(9
问候语中有文化
以人本观点来看,文化就是人化,即一群人由互动而存在的方式。
日常见面打招呼,乃一个社会或人群最基本、最频繁的互动方式。所以,人们在打招呼时所用的问候语,最能直白直观直截了当地体现其文化特征。
例如,“吃了吗?”这个典型的中国式问候语,折射出来的是中华大地千年农耕文明演化而来的一种实用主义文化生态,是千百年来中国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功利务实求生存”残酷现实生活的真实写照。
说到这里,我想起陕西著名作家贾平凹在描写其家乡生境的小说中,曾有一个这样的细节:一个妇人站在可以露出头的土围子厕所提裤子,看见路过的熟人跟对方打招呼,脱口而出:“你吃了吗?”对方反应也很快:“你才刚吃过呢!”
由此,中国西北农民文化的朴实和幽默,可见一斑。
俗语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地域文化的差异性,可以从人们见面打招呼的习惯用语或聊天主题中透射出来。
比如,在雾都伦敦,人们见面聊天,往往习惯用从今儿天气怎么样怎么样说起,因为,好天气对他们来说极为难得,直接影响到双方的心境、生活和工作状态,一来二去,日积月累,就成为他们“文化”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或重要标志。
可以说,反映“人的一切发展变化”者,就是“文化”。战国末年儒生编辑的《易·贲卦·象传》: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文化即人化,人们相互间对等谦和地互动而形成文化,因此,自由平等和谐是人类文化发展的基本指向和水准标尺。
在国语中,我们常说谁谁有文化、谁谁没文化,某某文化水平高、某某就那点文化水平……这里的“文化”二字就包含着这层意思。
同样,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高低,一个国家或地区的文化水平高低,也可以通过观察其日常人际交往中的习惯用语,从中看得一清二楚。
据说,一些西方发达国家,人们在日常交往中,使用最频繁的术语,不是“对不起”(Im sorry/Excuse me),就是“谢谢你”(Thank you),而且,这两句话成为随时随地不厌其烦脱口而出的习语,一天不知要说N多回。
例如,无论是走在大街小巷,还是任何公共场合,
——无意中挡住别人道了,我要说Im sorry
——有意要借道而行,我要说声Excuse me
——别人有意无意为我让了道,我会脱口而出Thank you
……
这两句话,已经必不可少或重要到如此程度,以致于你如果学不会随时随地脱口而出说这两句话,就没有办法“正常地”在这样的人群或社区生存,或者被视为“另类人”,或者被视为“没有文化”或“不文明”的人,反正不属于这个文化中的“正常人”。
就拿这一点来观察,我们的社会、我们的社区乃至我们的文化,时至今日,还不能算作什么“和谐社会”、“文明社区”或“先进文化”。我们老说,东洋某国是一个不会道歉的民族,其实我们自己就是。
日常在公共场所争先恐后时,一遇到磕磕碰碰的情况,往往互不相让,彼此更不会以“对不起”、“没关系”来谅解;在公共汽车上,即使有些年轻人很知趣、很礼貌地让座,一些被让的老者似乎理所当然,让他们脱口而出说声“谢谢!”,似乎都有些不好意思,
不要说乡野里的村姑农夫,也不要说闹市街区,就是在我们叫做“高等学府”的大学校园里,“对不起”、“谢谢你”这样的客气话都很少能听到。走上电梯,见认识的老师,还能点头哈腰一番;如果不认识,有些同学就横眉冷对甚至横冲直撞毫不礼让,哪怕对方是颤颤巍巍的大师老朽。
我们有着数千年来官本位集权统治的悠久历史文化传统,在这种文化传统下,人有长幼尊卑等级次序,人与人之间缺少平等互动,当权老者往往成为弱势新人的主宰,只有后者点头哈腰的份,没有前者知错道歉的理,就更不要说当权强势的官老爷了。因此,整个社会人际关系逐渐演化成一种“要么将人尊奉为神,要将人贬斥为鬼,就是不能正当平等谦和地把人当人”的变异文化生态,这种文化在“文革十年”那样特殊的年代曾达到无以复加的恶劣状态。
在当时的红卫兵眼里,只要是“叛徒”、“黑五类”,就是“坏人”,而“坏人”就不是“人”,而是“牛鬼蛇神”,不仅要踏上一只脚,而且要将他们(它们)踩得“粉身碎骨”都不解恨,他们(它们)就是“死有余辜”,以致于被糟蹋得受不了而自杀,那也是“自绝于人民”。
时至今日,从普通百姓的邻里骂战到商商贩城管的肢体冲突,从各级学校“教书育人”的政治思想课堂到各级各类“有口没心”的政治话语宣讲,从以爱国保钓名义打砸抢暴乱到各种连篇累牍的革命、抗战红色主弦律影视剧,无不在自觉不自觉有意无意地宣传渲染着这种“不把人当人”的错误理念。
本来在日常中,做错事,有意无意伤害到别人,说声“抱歉”、“对不起”,对方也宽宏大量地回句“别介意”、“没关系”,特别是在你少不更事的情况下做错事,大家就更能一笑了之泯恩怨,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人间事,但到我们的日常生活中,这却成为稀罕的事情,甚至会成为一个新闻事件。
今年413日,当年的红卫兵、济南市文化局文物处退休干部刘伯勤,偶然登录一家媒体网站,看到有“读者留言”栏目,就询问做不做道歉广告业务。后来几经沟通,最后,他在这家媒体登载了一则道歉广告,结果引发舆论沸腾,一时间成为社会各界聚焦关注的热点新闻。
刘老汉“文革”时期,因时年幼无知,受人蛊惑,伤害了一些人,这些年来已当面向其中部分当事人道了歉,也获得他们谅解。但还有一些先生因年久无法联系,有些甚至已经过世,于是,他想到,以刊登广告的形式,向他们及其家属道歉,以赎前愆。他在广告中称:“垂老之年沉痛反思,虽有文革大环境裹挟之因,个人作恶之责,亦不可泯。”事后,老人家表示:“ 通过这次道歉,我觉得心结算是基本解开了。这个解开,不是说人家原谅我了。是我应该给你说,但没有机会给你说的,现在我说了,让你看到了。从这个角度上说解开了 。 ”
由此看来,道歉,说声“对不起”,回声“没关系”,经常将“谢谢”挂在嘴边,不仅是和谐人际关系的必要文化元素,也是人类文明的基本指向,更是类群中每个人自我心灵救赎、彼此“解开心结”的最常用途径和方式。
谁说我们是一个不会道歉的民族?我们本是会的,就是由于种种原因没有形成习惯,始终没能融入我们传统的“文化”罢了。
原载《商业文化》2013年第10期(下),84-8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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